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吕氏春秋 - 卷第十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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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慎大

  一曰

  贤主愈大愈惧,愈强愈恐。凡大者,小邻国也;强者,胜其敌也。胜其敌则多怨,小邻国则多患。多患多怨,国虽强大,恶得不惧,恶得不恐?故贤主于安思危,于达思穷,于得思丧。周书曰:『若临深渊,若履薄冰』,以言慎事也。

  桀为无道,暴戾顽贪,天下颤恐而患之,言者不同,纷纷分分,其情难得。干辛任威,凌轹诸侯,以及兆民,贤良郁怨。杀彼龙逢,以服群凶。众庶泯泯,皆有远志,莫敢直言,其生若惊。大臣同患,弗周而畔。桀愈自贤,矜过善非,主道重塞,国人大崩。汤乃惕惧,忧天下之不宁,欲令伊尹往视旷夏,恐其不信,汤由亲自射伊尹。伊尹奔夏三年,反报于亳,曰:『桀迷惑于末嬉,好彼琬、琰,不恤其众,众志不堪,上下相疾,民心积怨,皆曰「上天弗恤,夏命其卒」。』汤谓伊尹曰:『若告我旷夏尽如诗。』汤与伊尹盟,以示必灭夏。伊尹又复往视旷夏,听于末嬉。末嬉言曰:『今昔天子梦西方有日,东方有日,两日相与斗,西方日胜,东方日不胜。』伊尹以告汤。商涸旱,汤犹发师,以信伊尹之盟,故令师从东方出于国,西以进。未接刃而桀走,逐之至大沙,身体离散,为天下戮,不可正谏,虽后悔之,将可奈何?汤立为天子,夏民大说,如得慈亲,朝不易位,农不去畴,商不变肆,亲郼如夏。此之谓至公,此之谓至安,此之谓至信。尽行伊尹之盟,不避旱殃,祖伊尹世世享商。

  武王胜殷,入殷,未下轝,命封黄帝之后于铸,封帝尧之后于黎,封帝舜之后于陈;下轝,命封夏后之后于杞,立成汤之后于宋以奉桑林。武王乃恐惧,太息流涕,命周公旦进殷之遗老,而问殷之亡故,又问众之所说、民之所欲。殷之遗老对曰:『欲复盘庚之政。』武王于是复盘庚之政;发巨桥之粟,赋鹿台之钱,以示民无私;出拘救罪,分财弃责,以振穷困;封比干之墓,靖箕子之宫,表商容之闾,士过者趋,车过者下;三日之内,与谋之士封为诸侯,诸大夫赏以书社,庶士施政去赋;然后于济河,西归报于庙;乃税马于华山,税牛于桃林,马弗复乘,牛弗复服;衅鼓旗甲兵,藏之府库,终身不复用。此武王之德也。故周明堂外户不闭,示天下不藏也。唯不藏也可以守至藏。武王胜殷,得二虏而问焉,曰:『若国有妖乎?』一虏对曰:『吾国有妖。昼见星而天雨血,此吾国之妖也。』一虏对曰:『此则妖也。虽然,非其大者也。吾国之妖,甚大者,子不听父,弟不听兄,君令不行,此妖之大者也。』武王避席再拜之。此非贵虏也,贵其言也。故易曰:『愬愬履虎尾,终吉』。

  赵襄子攻翟,胜老人、中人,使使者来谒之,襄子方食抟饭,有忧色。左右曰:『一朝而两城下,此人之所以喜也,今君有忧色何?』襄子曰:『江河之大也,不过三日;飘风暴雨,日中不须臾。今赵氏之德行,无所于积,一朝而两城下,亡其及我乎?』孔子闻之曰:『赵氏其昌乎!』夫忧所以为昌也,而喜所以为亡也;胜非其难者也,持之其难者也。贤主以此持胜,故其福及后世。齐、荆、吴、越皆尝胜矣,而卒取亡,不达乎持胜也。唯有道之主能持胜。孔子之劲,举国门之关,而不肯以力闻;墨子为守攻,公输般服,而不肯以兵加。善持胜者,以术强弱。

  权勋

  二曰

  利不可两,忠不可兼。不去小利则大利不得,不去小忠则大忠不至。故小利,大利之残也;小忠,大忠之贼也。圣人去小取大。

  昔荆龚王与晋厉公战于鄢陵,荆师败,龚王伤。临战,司马子反渴而求饮,竖阳谷操黍酒而进之。子反叱曰:『訾!退!酒也。』竖阳谷对曰:『非酒也。』子反曰:『亟退,却也。』竖阳谷又曰:『非酒也。』子反受而饮之。子反之为人也嗜酒,甘而不能绝于口,以醉。战既罢,龚王欲复战而谋,使召司马子反。子反辞以心疾。龚王驾而往视之,入幄中,闻酒臭而还,曰:『今日之战,不谷亲伤,所恃者司马也。而司马又若此,是忘荆国之社稷、而不恤吾众也。不谷无与复战矣。』于是罢师去之,斩司马子反以为戮。故竖阳谷之进酒也,非以醉子反也,其心以忠也,而适足以杀之,故曰小忠,大忠之贼也。

  昔者晋献公使荀息假道于虞以伐虢,荀息曰:『请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,以赂虞公,而求假道焉,必可得也。』献公曰:『夫垂棘之璧,吾先君之宝也;屈产之乘,寡人之骏也。若受吾币而不吾假道,将奈何?』荀息曰:『不然。彼若不吾假道,必不吾受也。若受我而假我道,是犹取之内府而藏之外府也,犹取之内皁而着之外皁也。君奚患焉?』献公许之。乃使荀息以屈产之乘为庭实,而加以垂棘之璧,以假道于虞而伐虢。虞公滥于宝与马而欲许之。宫之奇谏曰:『不可许也。虞之与虢也,若车之有辅也,车依辅,辅亦依车,虞、虢之势是也。先人有言曰:「唇竭而齿寒。」夫虢之不亡也恃虞,虞之不亡也亦恃虢也。若假之道,则虢朝亡而虞夕从之矣。奈何其假之道也?』虞公弗听,而假之道。荀息伐虢,克之。还反伐虞,又克之。荀息操璧牵马而报。献公喜曰:『璧则犹是也,马齿亦薄长矣。』故曰小利,大利之残也。

  中山之国有厹繇者。智伯欲攻之而无道也,为铸大钟,方车二轨以遗之。厹繇之君将斩岸堙溪以迎钟。赤章蔓枝谏曰:『诗云:「唯则定国。」我胡则以得是于智伯?夫智伯之为人也贪而无信,必欲攻我而无道也,故为大钟,方车二轨以遗君。君因斩岸堙溪以迎钟,师必随之。』弗听。有顷,谏之,君曰:『大国为欢,而子逆之,不祥。子释之。』赤章蔓枝曰:『为人臣不忠贞,罪也;忠贞不用,远身可也。』断毂而行,至卫七日而厹繇亡。欲钟之心胜也,欲钟之心胜则安厹繇之说塞矣。凡听说,所胜不可不审也,故太上先胜。

  昌国君将五国之兵以攻齐。齐使触子将,以迎天下之兵于济上。齐王欲战,使人赴触子,耻而訾之曰:『不战,必(戋刀)若类,掘若垄。』触子苦之,欲齐军之败。于是以天下兵战,战合,击金而却之,卒北,天下兵乘之,触子因以一乘去,莫知其所,不闻其声。达子又帅其余卒,以军于秦周,无以赏,使人请金于齐王。齐王怒曰:『若残竖子之类,恶能给若金?』与燕人战,大败,达子死,齐王走莒。燕人逐北入国,相与争金于美唐甚多。此贪于小利以失大利者也。

  下贤

  三曰

  有道之士固骄人主,人主之不肖者亦骄有道之士,日以相骄,奚时相得?若儒、墨之议与齐、荆之服矣。贤主则不然,士虽骄之,而己愈礼之,士安得不归之?士所归,天下从之,帝。帝也者,天下之适也;王也者,天下之往也。得道之人,贵为天子而不骄倨,富有天下而不骋夸,卑为布衣而不瘁摄,贫无衣食而不忧慑,狠乎其诚自有也,觉乎其不疑有以也,桀乎其必不渝移也,循乎其与阴阳化也,勿勿乎其心之坚固也,空空乎其不为巧故也,迷乎其志气之远也,昏乎其深而不测也,确乎其节之不庳也,就就乎其不肯自是,鹄乎其羞用智虑也,假乎其轻俗诽誉也,以天为法,以德为行,以道为宗,与物变化而无所终穷,精充天地而不竭,神覆宇宙而无望,莫知其始,莫知其终,莫知其门,莫知其端,莫知其源,其大无外,其小无内,此之谓至贵。士有若此者,五帝弗得而友,三王弗得而师,去其帝王之色,则近可得之矣。

  尧不以帝见善绻,北面而问焉。尧,天子也;善绻,布衣也。何故礼之若此其甚也?善绻得道之士也,得道之人,不可骄也。尧论其德行达智而弗若,故北面而问焉,此之谓至公。非至公其孰能礼贤?

  周公旦,文王之子也,武王之弟也,成王之叔父也,所朝于穷巷之中、瓮牖之下者七十人。文王造之而未遂,武王遂之而未成,周公旦抱少主而成之,故曰成王,不唯以身下士邪。

  齐桓公见小臣稷,一日三至弗得见。从者曰:『万乘之主,见布衣之士,一日三至而弗得见,亦可以止矣。』桓公曰:『不然。士骜禄爵者,固轻其主;其主骜霸王者,亦轻其士。纵夫子骜禄爵,吾庸敢骜霸王乎?』遂见之,不可止。世多举桓公之内行,内行虽不修,霸亦可矣。诚行之此论而内行修,王犹少。

  子产相郑,往见壶丘子林,与其弟子坐必以年,是倚其相于门也。夫相万乘之国而能遗之,谋志论行,而以心与人相索,其唯子产乎?故相郑十八年,刑三人,杀二人,桃李之垂于行者莫之援也,锥刀之遗于道者莫之举也。

  魏文侯见段干木,立倦而不敢息,反见翟黄,踞于堂而与之言。翟黄不说。文侯曰:『段干木官之则不肯,禄之则不受。今女欲官则相位,欲禄则上卿,既受吾实,又责吾礼,无乃难乎?』故贤主之畜人也,不肯受实者其礼之。礼士莫高乎节欲,欲节则令行矣,文侯可谓好礼士矣。好礼士故南胜荆于连堤;东胜齐于长城,虏齐侯,献诸天子,天子赏文侯以上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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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四曰

  国虽小,其食足以食天下之贤者,其车足以乘天下之贤者,其财足以礼天下之贤者,与天下之贤者为徒,此文王之所以王也。今虽未能王,其以为安也,不亦易乎?此赵宣孟之所以免也,周昭文君之所以显也,孟尝君之所以却荆兵也。古之大立功名与安国免身者,其道无他,其必此之由也。堪士不可以骄恣屈也。

  昔赵宣孟将上之绛,见骫桑之下,有饿人卧不能起者,宣孟止车,为之下食,蠲而餔之,再咽而后能视。宣孟问之曰:『女何为而饿若是?』对曰:『臣宦于绛,归而粮绝,羞行乞而憎自取,故至于此。』宣孟与脯一朐,拜受而弗敢食也。问其故,对曰:『臣有老母,将以遗之。』宣孟曰:『斯食之,吾更与女。』乃复赐之脯二束与钱百,而遂去之。处二年,晋灵公欲杀宣孟,伏士于房中以待之,因发酒于宣孟。宣孟知之,中饮而出。灵公令房中之士疾追而杀之。一人追疾,先及宣孟,之面曰:『嘻,君轝!吾请为君反死。』宣孟曰:『而名为谁?』反走对曰:『何以名为!臣骫桑下之饿人也。』还斗而死。宣孟遂活。此书之所谓『德几无小』者也。宣孟德一士犹活其身,而况德万人乎?故诗曰:『赳赳武夫,公侯干城』,『济济多士,文王以宁』。人主胡可以不务哀士?士其难知,唯博之为可,博则无所遁矣。

  张仪,魏氏余子也,将西游于秦,过东周。客有语之于昭文君者曰:『魏氏人张仪,材士也,将西游于秦,愿君之礼貌之也。』昭文君见而谓之曰:『闻客之秦。寡人之国小,不足以留客。虽游然岂必遇哉?客或不遇,请为寡人而一归也,国虽小,请与客共之。』张仪还走,北面再拜。张仪行,昭文君送而资之,至于秦,留有间,惠王说而相之。张仪所德于天下者,无若昭文君。周,千乘也,重过万乘也,令秦惠王师之,逢泽之会,魏王尝为御,韩王为右,名号至今不忘,此张仪之力也。

  孟尝君前在于薛,荆人攻之。淳于髡为齐使于荆,还反,过于薛。孟尝君令人礼貌而亲郊送之,谓淳于髡曰:『荆人攻薛,夫子弗为忧,文无以复待矣。』淳于髡曰:『敬闻命矣。』至于齐,毕报。王曰:『何见于荆?』对曰:『荆甚固,而薛亦不量其力。』王曰:『何谓也?』对曰:『薛不量其力,而为先王立清庙,荆固而攻薛,薛清庙必危,故曰薛不量其力,而荆亦甚固。』齐王知颜色,曰:『嘻!先君之庙在焉。』疾举兵救之,由是薛遂全。颠蹙之请,坐拜之谒,虽得则薄矣。故善说者,陈其势,言其方,见人之急也,若自在危厄之中,岂用强力哉?强力则鄙矣。说之不听也,任不独在所说,亦在说者。顺说

  五曰

  善说者若巧士,因人之力以自为力;因其来而与来,因其往而与往;不设形象,与生与长;而言之与响;与盛与衰,以之所归;力虽多,材虽劲,以制其命。顺风而呼,声不加疾也;际高而望,目不加明也;所因便也。

  惠盎见宋康王。康王蹀足謦欬,疾言曰:『寡人之所说者勇有力,而无为仁义者。客将何以教寡人?』惠盎对曰:『臣有道于此,使人虽勇,刺之不入;虽有力,击之弗中。大王独无意邪?』王曰:『善!此寡人所欲闻也。』惠盎曰:『夫刺之不入,击之不中,此犹辱也。臣有道于此,使人虽有勇弗敢刺,虽有力不敢击。大王独无意邪?』王曰:『善!此寡人之所欲知也。』惠盎曰:『夫不敢刺、不敢击,非无其志也。臣有道于此,使人本无其志也。大王独无意邪?』王曰:『善!此寡人之所愿也。』惠盎曰:『夫无其志也,未有爱利之心也。臣有道于此,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驩然皆欲爱利之,此其贤于勇有力也,居四累之上。大王独无意邪?』王曰:『此寡人之所欲得。』惠盎对曰:『孔、墨是也。孔丘、墨翟,无地为君,无官为长,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颈举踵而愿安利之。今大王,万乘之主也,诚有其志,则四境之内皆得其利矣,其贤于孔、墨也远矣。』宋王无以应。惠盎趋而出。宋王谓左右曰:『辨矣。客之以说服寡人也。』宋王,俗主也,而心犹可服,因矣。因则贫贱可以胜富贵矣,小弱可以制强大矣。

  田赞衣补衣而见荆王。荆王曰:『先生之衣何其恶也?』田赞对曰:『衣又有恶于此者也。』荆王曰:『可得而闻乎?』对曰:『甲恶于此。』王曰:『何谓也?』对曰:『冬日则寒,夏日则暑,衣无恶乎甲者。赞也贫,故衣恶也。今大王,万乘之主也,富贵无敌,而好衣民以甲,臣弗得也。意者为其义邪?甲之事,兵之事也,刈人之颈,刳人之腹,隳人之城郭,刑人之父子也,其名又甚不荣。意者为其实邪?苟虑害人,人亦必虑害之;苟虑危人,人亦必虑危之。其实人则甚不安。之二者,臣为大王无取焉。』荆王无以应。说虽未大行,田赞可谓能立其方矣。若夫偃息之义,则未之识也。

  管子得于鲁,鲁束缚而槛之,使役人载而送之齐,其讴歌而引。管子恐鲁之止而杀己也,欲速至齐,因谓役人曰:『我为汝唱,汝为我和。』其所唱适宜走,役人不倦,而取道甚速,管子可谓能因矣。役人得其所欲,己亦得其所欲。以此术也,是用万乘之国,其霸犹少,桓公则难与往也。

  不广

  六曰

  智者之举事必因时。时不可必成,其人事则不广,成亦可,不成亦可。以其所能托其所不能,若舟之与车。

  北方有兽,名曰蹶,鼠前而兔后,趋则跲,走则颠,常为蛩蛩距虚取甘草以与之。蹶有患害也,蛩蛩距虚必负而走。此以其所能托其所不能。

  鲍叔、管仲、召忽,三人相善,欲相与定齐国,以公子纠为必立。召忽曰:『吾三人者于齐国也,譬之若鼎之有足,去一焉则不成。且小白则必不立矣,不若三人佐公子纠也。』管仲曰:『不可。夫国人恶公子纠之母,以及公子纠;公子小白无母,而国人怜之。事未可知,不若令一人事公子小白。夫有齐国必此二公子也。』故令鲍叔傅公子小白,管子、召忽居公子纠所。公子纠外物则固难必。虽然,管子之虑近之矣。若是而犹不全也,其天邪,人事则尽之矣。

  齐攻廪丘。赵使孔青将死士而救之,与齐人战,大败之。齐将死。得车二千,得尸三万以为二京。宁越谓孔青曰:『惜矣,不如归尸以内攻之。越闻之,古善战者,莎随贲服,却舍延尸,车甲尽于战,府库尽于葬。此之谓内攻之。』孔青曰:『敌齐不尸则如何?』宁越曰:『战而不胜,其罪一。与人出而不与人入,其罪二。与之尸而弗取,其罪三。民以此三者怨上,上无以使下,下无以事上。是之谓重攻之。』宁越可谓知用文武矣。用武则以力胜,用文则以德胜。文武尽胜,何敌之不服?

  晋文公欲合诸侯。咎犯曰:『不可。天下未知君之义也。』公曰:『何若?』咎犯曰:『天子避叔带之难,出居于郑。君奚不纳之,以定大义?且以树誉。』文公曰:『吾其能乎?』咎犯曰:『事若能成,继文之业,定武之功,辟土安疆,于此乎在矣。事若不成,补周室之阙,勤天子之难,成教垂名,于此乎在矣。君其勿疑。』文公听之,遂与草中之戎、骊土之翟,定天子于成周。于是天子赐之南阳之地,遂霸诸侯。举事义且利,以立大功。文公可谓智矣。此咎犯之谋也。出亡十七年,反国四年而霸,其听皆如咎犯者邪!

  管子、鲍叔佐齐桓公举事,齐之东鄙人有常致苦者。管子死,竖刁、易牙用,国之人常致不苦,不知致苦,卒为齐国良工,泽及子孙。知大礼,知大礼虽不知国可也。贵因

  七曰

  三代所宝莫如因,因则无敌。禹通三江、五湖,决伊阙,沟回陆,注之东海,因水之力也。舜一徙成邑,再徙成都,三徙成国,而尧授之禅位,因人之心也。汤、武以千乘制夏、商,因民之欲也。如秦者立而至,有车也;适越者坐而至,有舟也。秦、越,远涂也,竫立安坐而至者,因其械也。

  武王使人候殷,反报岐周曰:『殷其乱矣。』武王曰:『其乱焉至?』对曰:『谗慝胜良。』武王曰:『尚未也。』又复往,反报曰:『其乱加矣。』武王曰:『焉至?』对曰:『贤者出走矣。』武王曰:『尚未也。』又往,反报曰:『其乱甚矣。』武王曰:『焉至?』对曰:『百姓不敢诽怨矣。』武王曰:『嘻!』遽告太公。太公对曰:『谗慝胜良,命曰戮;贤者出走,命曰崩;百姓不敢诽怨,命曰刑胜。其乱至矣,不可以驾矣。』故选车三百,虎贲三千,朝要甲子之期,而纣为禽,则武王固知其无与为敌也。因其所用,何敌之有矣?

  武王至鲔水。殷使胶鬲候周师,武王见之。胶鬲曰:『西伯将何之?无欺我也。』武王曰:『不子欺,将之殷也。』胶鬲曰:『朅至?』武王曰:『将以甲子至殷郊,子以是报矣。』胶鬲行。天雨,日夜不休,武王疾行不辍。军师皆谏曰:『卒病,请休之。』武王曰:『吾已令胶鬲以甲子之期报其主矣。今甲子不至,是令胶鬲不信也。胶鬲不信也,其主必杀之。吾疾行以救胶鬲之死也。』武王果以甲子至殷郊。殷已先陈矣。至殷,因战,大克之。此武王之义也。人为人之所欲,己为人之所恶,先陈何益?适令武王不耕而获。

  武王入殷,闻殷有长者。武王往见之,而问殷之所以亡。殷长者对曰:『王欲知之,则请以日中为期。』武王与周公旦明日早要期,则弗得也。武王怪之。周公曰:『吾已知之矣。此君子也,取不能其主,有以其恶告王,不忍为也。若夫期而不当,言而不信,此殷之所以亡也,已以此告王矣。』

  夫审天者,察列星而知四时,因也。推历者,视月行而知晦朔,因也。禹之裸国,裸入衣出,因也。墨子见荆王,锦衣吹笙,因也。孔子道弥子瑕见厘夫人,因也。汤、武遭乱世,临苦民,扬其义,成其功,因也。故因则功,专则拙。因者无敌。国虽大,民虽众,何益?察今

  八曰

  上胡不法先王之法,非不贤也,为其不可得而法。先王之法,经乎上世而来者也,人或益之,人或损之,胡可得而法?虽人弗损益,犹若不可得而法。东、夏之命,古今之法,言异而典殊,故古之命多不通乎今之言者,今之法多不合乎古之法者。殊俗之民,有似于此。其所为欲同,其所为欲异。口惛之命不愉,若舟车衣冠滋味声色之不同,人以自是,反以相诽。天下之学者多辩,言利辞倒,不求其实,务以相毁,以胜为故。先王之法,胡可得而法?虽可得,犹若不可法。凡先王之法,有要于时也,时不与法俱至。法虽今而至,犹若不可法。故择先王之成法,而法其所以为法。先王之所以为法者何也?先王之所以为法者人也。而己亦人也,故察己则可以知人,察今则可以知古,古今一也,人与我同耳。有道之士,贵以近知远,以今知古,以益所见,知所不见。故审堂下之阴,而知日月之行、阴阳之变;见瓶水之冰,而知天下之寒、鱼鳖之藏也;尝一脟肉,而知一镬之味、一鼎之调。

  荆人欲袭宋,使人先表澭水。澭水暴益,荆人弗知,循表而夜涉,溺死者千有余人,军惊而坏都舍。向其先表之时可导也,今水已变而益多矣,荆人尚犹循表而导之,此其所以败也。今世之主,法先王之法也,有似于此。其时已与先王之法亏矣,而曰『此先王之法也』而法之以为治,岂不悲哉?故治国无法则乱,守法而弗变则悖,悖乱不可以持国。世易时移,变法宜矣。譬之若良医,病万变,药亦万变。病变而药不变,向之寿民,今为殇子矣。故凡举事必循法以动,变法者因时而化。若此论则无过务矣。

  夫不敢议法者,众庶也;以死守者,有司也;因时变法者,贤主也。是故有天下七十一圣,其法皆不同,非务相反也,时势异也。故曰良剑期乎断,不期乎镆邪;良马期乎千里,不期乎骥骜。夫成功名者,此先王之千里也。楚人有涉江者,其剑自舟中坠于水,遽契其舟曰:『是吾剑之所从坠。』舟止,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。舟已行矣,而剑不行,求剑若此,不亦惑乎?以此故法为其国与此同。时已徙矣,而法不徙,以此为治,岂不难哉?有过于江上者,见人方引婴儿而欲投之江中,婴儿啼,人问其故,曰:『此其父善游。』其父虽善游,其子岂遽善游哉?此任物亦必悖矣。荆国之为政,有似于此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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