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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部->论衡->卷第十五  变动篇
子部->论衡->卷第十五  变动篇

  论灾异者,已疑于天用灾异谴告人矣。更说曰:“灾异之至,殆人君以政动天,天动气以应之。譬之以物击鼓,以椎扣钟,鼓犹天,椎犹政,钟鼓声犹天之应也。人主为于下,则天气随人而至矣。”

  曰:此又疑也。夫天能动物,物焉能动天?何则?人物系于天,天为人物主也。故曰:“王良策马,车骑盈野。”

  非车骑盈野,而乃王良策马也。天气变于上,人物应于下矣。故天且雨,商羊起舞,使天雨也。

  商羊者,知雨之物也,天且雨,屈其一足起舞矣。故天且雨,蝼蚁徙,丘蚓出,琴弦缓,固疾发,此物为天所动之验也。故在且风,巢居之虫动;且雨,穴处之物扰:风雨之气感虫物也。故人在天地之间,犹蚤虱之在衣裳之内,蝼蚁之在穴隙之中。蚤虱、蝼蚁为逆顺横从,能令衣裳穴隙之间气变动乎?蚤虱、蝼蚁不能,而独谓人能,不达物气之理也。

  夫风至而树枝动,树枝不能致风。是故夏末,蜻鸣,寒啼,感阴气也。

  雷动而雉惊,〔蛰〕发(蛰)而蛇出,起〔阳〕气也。夜及半而鹤唳,晨将旦而鸡鸣,此虽非变,天气动物,物应天气之验也。顾可言寒温感动人君,人君起气而以赏罚;乃言以赏罚感动皇天,天为寒温以应政治乎?六情风家言:“风至,为盗贼者感应之而起。”

  非盗贼之人精气感天,使风至也。风至怪不轨之心,而盗贼之操发矣。何以验之?盗贼之人,见物而取,睹敌而杀,皆在徙倚漏刻之间,未必宿日有其思也,而天风已以贪狼阴贼之日至矣。

  以风占贵贱者,风从王相乡来则贵,从囚死地来则残。夫贵贱、多少,斗斛故也。风至而()〔〕谷之人,贵贱其价,天气动怪人物者也。故谷价低昂,一贵一贱矣。《天官》之书,以正月朝占四方之风,风从南方来者旱,从北方来者湛,东方来者为疫,西方来者为兵。太史公实道言以风占水旱兵疫者,人物吉凶统于天也。使物生者,春也;物死者,冬也。春生而冬杀(也)〔者〕,天(者)〔也〕。如或欲春杀冬生,物终不死生,何也?物生统于阳,物死系于阴也。故以口气吹人,人不能寒;吁人,人不能温。使见吹吁之人,涉冬触夏,将有冻之患矣。寒温之气,系于天地而统于阴阳。人事国政,安能动之?

  且天本而人末也。登树怪其枝,不能动其株。如伐株,万茎枯矣。人事犹树枝,(能)〔寒〕温犹根株也。生于天,含天之气,以天为主,犹耳目手足系于心矣。心有所为,耳目视听,手足动作,谓天应人,是谓心为耳目手足使乎?旌旗垂旒,旒缀于杆,杆东则旒随而西。苟谓寒温随刑罚而至,是以天气为缀旒也。钩星在房、心之间,地且动之占也。齐太卜知之,谓景公:“臣能动地。”

  景公信之。夫谓人君能致寒温,犹齐景公信太卜之能动地。夫人不能动地,而亦不能动天。

  夫寒温,天气也。天至高大,人至卑小。篙不能鸣钟,而萤火不爨鼎者,何也?钟长而篙短,鼎大而萤小也。以七尺之细形,感皇天之大气,其无分铢之验,必也。占大将且入国邑,气寒则将且怒,温则将喜。夫喜怒起事而发,未入界,未见吏民,是非未察,喜怒未发,而寒温之气已豫至矣。怒喜致寒温,怒喜之后,气乃当至,是竟寒温之气使人君怒喜也。

  或曰:“未至诚也。行事至诚,若邹衍之呼天而霜降,杞梁妻器而城崩,何天气之不能动乎?”

  夫至诚,犹以心意之好恶也。有果之物,在人之前,去口一尺。心欲食之,口气吸之,不能取也。手掇送口,然后得之。夫以果之细,员易转,去口不远,至诚欲之,不能得也,况天去人高远,其气莽苍无端末乎?盛夏之时,当风而立,隆冬之月,向日而坐。其夏欲得寒而冬欲得温也,至诚极矣。欲之甚者,至或当风鼓,向日燃炉,而天终不为冬夏易气,寒暑有节,不为人变改也。夫正欲得之而犹不能致,况自刑赏,意思不欲求寒温乎?

  万人俱叹,未能动天,一邹衍之口,安能降霜?邹衍之状,孰与屈原?见拘之冤,孰与沉江?离骚楚辞凄怆,孰与一叹?屈原死时,楚国无霜,此怀、襄之世也。厉、武之时,卞和献玉,刖其两足,奉玉泣出,涕尽续之以血。夫邹衍之诚,孰与卞和?见拘之冤,孰与刖足?仰天而叹,孰与泣血?夫叹固不如泣,拘固不中刖,料计冤情,衍不如和,当时楚地不见霜。李斯、赵高谗杀太子扶苏,并及蒙恬、蒙骜。其时皆吐痛苦之言,与叹声同;又祸至死,非徒苟徙。而其死之地,寒气不生。秦坑赵卒于长平之下,四十万众,同时俱陷。当时啼号,非徒叹也。诚虽不及邹衍,四十万之冤,度当一贤臣之痛;入坑坎之啼,度过拘囚之呼。当时长平之下,不见陨霜。《甫刑》曰:“庶旁告无辜于天帝。”

  此言蚩尤之民被冤,旁告无罪于上天也。以众民之叫,不能致霜,邹衍之言,殆虚妄也。

  南方至热,煎炒烂石,父子同水而浴。北方至寒,凝冰坼土,父子同穴而处。燕在北边,邹衍时,周之五月,正岁三月也。中州内正月二月,霜雪时降。北边至寒,三月下霜,未为变也。此殆北边三月尚寒,霜适自降,而衍适呼,与霜逢会。传曰:“燕有寒谷,不生五谷。”

  邹衍吹律,寒谷复温,则能使气温,亦能使气复寒。何知衍不令时人知己之冤,以天气表己之诚,窃吹律于燕谷狱,令气寒而因呼天乎?即不然者,霜何故降?范雎为须贾所谗,魏齐之,折干折胁。张仪游于楚,楚相掠之,被捶流血。二子冤屈,太史公列记其状。邹衍见拘,雎、仪之比也,且子长何讳不言?案衍列传,不言见拘而使霜降。伪书游言,犹太子丹使日再中、天雨粟也。由此言之,衍呼而降霜,虚矣!则杞梁之妻哭而崩城,妄也!

  顿牟叛,赵襄子帅(帅)〔师〕攻之,军到城下,顿牟之城崩者十余丈,襄子击金而退之。夫以杞梁妻哭而城崩,襄子之军有哭者乎?秦之将灭,都门内崩;霍光家且败,第墙自坏。谁哭于秦宫,泣于霍光家者?然而门崩墙坏,秦、霍败亡之征也。或时杞国且圮,而杞梁之妻适哭城下,犹燕国适寒而邹衍偶呼也。事以类而时相因,闻见之者或而然之。又城老墙朽,犹有崩坏。一妇之哭,崩五丈之城,是(城)则一指摧三仞之楹也。春秋之时山多变。山、城,一类也。哭能崩城,复能坏山乎?女然素缟而哭河,河流通。信哭城崩,固其宜也。案杞梁从军,死不归。其妇迎之,鲁君吊于途,妻不受吊,棺归于家,鲁君就吊,不言哭于城下。本从军死,从军死不在城中,妻向城哭,非其处也。然则杞梁之妻哭而崩城,复虚言也。

  因类以及,荆轲〔刺〕秦王,白虹贯日;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计,太白食昴。复妄言也。夫豫子谋杀襄子,伏于桥下,襄子至桥心动。贯高欲杀高祖,藏人于壁中,高祖至柏人亦动心。

  二子欲刺两主,两主心动。实论之,尚谓非二子精神所能感也。而况荆轲欲刺秦王,秦王之心不动,而白虹贯日乎?然则白虹贯日,天变自成,非轲之精为虹而贯日也。钩星在房、心间,地且动之占也。地且动,钩星应房、心。夫太白食昴,犹钩星在房、心也。谓卫先生长平之议,令太白食昴,疑矣!岁星害鸟尾,周、楚恶之。然之气见,宋、卫、陈、郑灾。案时周、楚未有非,而宋、卫、陈、郑未有恶也。然而岁星先守尾,灾气署垂于天,其后周、楚有祸,宋、卫、陈、郑同时皆然。

  岁星之害周、楚,天气灾四国也。何知白虹贯日不致秦王,太白食昴〔不〕使长平计起也?

  招致篇(此篇今缺)

  明雩篇

  变复之家,以久雨为湛,久为旱。旱应亢阳,湛应沉溺。或难曰:“夫一岁之中,十日者一雨,五日者一风。雨颇留,湛之兆也。颇久,旱之渐也。湛之时,人君未必沉溺也;旱之时,未必亢阳也。人君为政,前后若一。然而一湛一早,时气也。”

  范蠡、计然曰:“太岁在(子)〔于〕水,毁;金,穰;木,饥;火,旱。”

  夫如是,水旱饥穰,有岁运也。岁直其运,气当其世,变复之家,指而名之。人君用其言,求过自改。久自雨,雨久自,变复之家,遂名其功;人君然之,遂信其朮。试使人君恬居安处不求己过,天犹自雨,雨犹自。济雨济之时,人君无事,变复之家,犹名其朮。是则阴阳之气,以人为主,不(说)〔统〕于天也。夫人不能以行感天,天亦不随行而应人。《春秋》,鲁大雩,旱求雨之祭也。旱久不雨,祷祭求福,若人之疾病祭神解祸矣。此变复也。《诗》云:“月离于毕,比滂矣。”

  《书》曰:“月之从星,则以风雨。”

  然则风雨随月所离从也。房星四表三道,日月之行,出入三道。出北则湛,出南则旱。或言出北则旱,南则湛。案月为天下占,房为九州候。月之南北,非独为鲁也。孔子出,使子路赍雨具。有顷,天果大雨。子路问其故,孔子曰:“昨暮月离于毕。”

  后日,月复离毕。孔子出,子路请赍雨具,孔子不听,出果无雨。子路问其故,孔子曰:“昔日,月离其阴,故雨。昨暮,月离其阳,故不雨。”

  夫如是,鲁雨自以月离,岂以政哉?如审以政令,月离于毕为雨占,天下共之。鲁雨,天下亦宜皆雨。六国之时,政治不同,人君所行赏罚异时,必以雨为应政令,月离六七毕星,然后足也?

  鲁缪公之时,岁旱。缪公问县子:“天旱不雨,寡人欲暴巫,奚如?”

  县子不听。“欲徙市,奚如?”

  对曰:“天子崩,巷市七日;诸公薨,巷市五日。为之徙市,不亦可乎?”

  案县子之言,徙市得雨也。案《诗》、书之文,月离星得雨。日月之行,有常节度,肯为徙市故,离毕之阴乎?夫月毕,天下占。徙鲁之市,安耐移月?月之行天,三十日而周。一月之中,一过毕星,离阳则(阳)〔〕。假令徙市之感,能令月离毕(阳)〔阴〕,其时徙市而得雨乎?夫如县子言,未可用也。

  董仲舒求雨,申《春秋》之义,设虚立祀,父不食于枝庶,天不食于下地。诸侯雩礼所祀,未知何神。如天神也,唯王者天乃歆,诸侯及今长吏,天不享也。神不歆享,安耐得神?如***者气也,***之气,何用歆享?触石而出,肤寸而合,不崇朝而辨雨天下,泰山也。泰山雨天下,小山雨国邑。

  然则大雩所祭,岂祭山乎?假令审然,而不得也。何以效之?水异川而居,相高分寸,不决不流,不凿不合。诚令人君祷祭水旁,能令高分寸之水流而合乎?夫见在之水,相差无几,人君请之,终不耐行。况雨无形兆,深藏高山,人君雩祭,安耐得之?

  夫雨水在天地之间也,犹夫涕泣在人形中也。或赍酒食请于惠人之前,(未)〔求〕出其泣,惠人终不为之陨涕。夫泣不可请而出,雨安可求而得?雍门子悲哭,孟尝君为之流涕。苏秦、张仪悲说坑中,鬼谷先生泣下沾襟。或者傥可为雍门之声、出苏、张之说以感天乎!天又耳目高远,音气不通。杞梁之妻,又已悲哭,天不雨而城反崩。夫如是,竟当何以致雨?雩祭之家,何用感天?案月出北道,离毕之阴,希有不雨。由此言之,北道,毕星之所在也。北道星肯为雩祭之故,下其雨乎?孔子出,使子路赍雨具之时,鲁未必雩祭也。不祭,沛然自雨;不求,旷然自。夫如是,天之雨,自有时也。一岁之中,雨连属,当其雨也,谁求之者?当其也,谁止之者?

  人君听请,以安民施恩,必非贤也。天至贤矣,时未当雨,伪请求之故,妄下其雨,人君听请之类也。变复之家,不推类验之,空张法朮,惑人君。或未当雨,而贤君求之而不得;或适当自雨,恶君求之,遭遇其时。是使贤君受空责,而恶君蒙虚名也。世称圣人纯而贤者驳,纯则行操无非,无非则政治无失。然而世之圣君,莫有如尧、汤。尧遭洪水,汤遭大旱。如谓政治所致,尧、汤恶君也;如非政治,是运气也。运气有时,安可请求?世之论者,犹谓尧、汤水旱。水旱者,时也,其小旱湛皆政也。假令审然,何用致湛。审以政致之,不修所以失之,而从请求,安耐复之?世审称尧、汤水旱,天之运气,非政所致。夫天之运气,时当自然,虽雩祭请求,终无补益。而世又称汤以五过祷于桑林,时立得雨。夫言运气,则桑林之说绌;称桑林,则运气之论消。世之说称者,竟当何由?救水旱之朮,审当何用?

  夫灾变大抵有二:有政治之灾,有无妄之变。政治之灾,须耐求之,求之虽不耐得,而惠愍恻隐之恩,不得已之意也。慈父之于子,孝子之于亲,知病不祀神,疾痛不和药,又知病之必不可治,治之无益,然终不肯安坐待绝,犹卜筮求崇、召医和药者,恻痛殷勤,冀有验也。既死气绝,不可如何,升屋之危,以衣招复,悲恨思慕,冀其悟也。雩祭者之用心,慈父孝子之用意也。无妄之灾,百民不知,必归于主。为政治者慰民之望,故亦必雩。

  问:“政治之灾,无妄之变,何以别之?”

  曰:德酆政得,灾犹至者,无妄也;德衰政失,变应来者,政治也。夫政治则外雩而内改,以复其亏;无妄则内守旧政,外修雩礼,以慰民心。故夫无妄之气,厉世时至,当固自一,不宜改政。何以验之?周公为成王陈《立政》之言曰:“时则物有间之。自一话一言,我则末维成德之彦,以我受民。”

  周公立政,可谓得矣。知非常之物,不赈不至,故敕成王自一话一言,政事无非,毋敢变易。然则非常之变,无妄之气,间而至也。水气间尧,旱气间汤。周宣以贤,遭遇久旱。建初孟(季)〔年〕,北州连旱,牛死民乏,放流就贱。圣主宽明于上,百官共职于下,太平之明时也。政无细非,旱犹有,气间之也。圣主知之,不改政行,转谷赈赡,损酆济耗。斯见之审明,所以救赴之者得宜也。鲁文公间,岁大旱,臧文仲曰:“修城郭,贬食省用,务啬劝分。”

  文仲知非政,故徒修备,不改政治。变复之家,见变辄归于政,不揆政之无非,见异惧惑,变易操行,以不宜改而变,只取灾焉!

  何以言必当雩也?曰:《春秋》大雩,传家(在宣)〔左丘明〕、公羊、谷梁无讥之文,当雩明矣。曾晰对孔子言其志曰:“暮春者,春服既成,冠者五六人,童子六七人,浴乎沂,风乎舞雩,咏而归。”

  孔子曰:“吾与点也!”

  鲁设雩祭于沂水之上。暮者,晚也;春谓四月也。春服既成,谓四月之服成也。冠者、童子,雩祭乐人也。

  浴乎沂,涉沂水也,象龙之从水中出也。风乎舞雩,风,歌也。

  咏而馈,咏歌馈祭也,歌咏而祭也。说论之家,以为浴者,浴沂水中也,风干身也。周之四月,正岁二月也,尚寒,安得浴而风干身?由此言之,涉水不浴,雩祭审矣。

  《春秋》《左氏传》曰:“启蛰而雩。”

  又曰:“龙见而雩。启蛰龙见。”

  皆二月也。

  春二月雩,秋八月亦雩。春祈谷雨,秋祈谷实。

  当今灵星,秋之雩也。春雩废,秋雩在。故灵星之祀,岁雩祭也。孔子曰:“吾与点也!”

  善点之言,欲以雩祭调和阴阳,故与之也。使雩失正,点欲为之,孔子宜非,不当与也。樊迟从游,感雩而问,刺鲁不能崇德而徒雩也。

  夫雩,古而有之。故《礼》曰:“雩祭,祭水旱也。”

  故有雩礼,故孔子不讥,而仲舒申之。夫如是,雩祭,祀礼也。雩祭得礼,则大水鼓用牲于社,亦古礼也。得礼无非,当雩一也。礼祭(也)〔地〕社,报生万物之功。土地广远,难得辨祭,故立社为位,主心事之。为水旱者,阴阳之气也,满***难得尽祀,故修坛设位,敬恭祈求,效事社之义,复灾变之道也。推生事死,推人事鬼。阴阳精气,傥如生人能饮食乎?故共馨香,奉进旨嘉,区区,冀见答享。推祭社言之,当雩二也。岁气调和,灾害不生,尚犹而雩。今有灵星,古昔之礼也。况岁气有变,水旱不时,人君之惧,必痛甚矣。虽有灵星之祀,犹复雩,恐前不备,肜绎之义也。冀复灾变之亏,获酆穰之报,三也。

  礼之心悃,乐之意欢忻。悃以玉帛效心,欢忻以钟鼓验意。雩祭请祈,人君精诚也。精诚在内,无以效外。故雩祀尽己惶惧,关纳精心于雩祀之前,玉帛钟鼓之义,四也。臣得罪于君,子获过于父,比自改更,且当谢罪惶惧。于旱如政治所致,臣子得罪获过之类也。默改政治,潜易操行,不彰于外,天怒不释。故必雩祭,惶惧之义,五也。汉立博士之官,师弟子相呵难,欲极道之深,形是非之理也。不出横难,不得从说;不发苦诘,不闻甘对。导才低仰,欲求裨也;砥石厉,欲求也。推《春秋》之义,求雩祭之说,实孔子之心,考仲舒之意,孔子既殁,仲舒已死,世之论者,孰当复问?唯若孔子之徒,仲舒之党,为能说之。

  顺鼓篇

  《春秋》之义,大水,鼓用牲于社。说者曰:“鼓者,攻之也。”

  或曰:“胁之。”

  胁则攻矣。(阳)〔阴〕胜,攻社以救之。

  或难曰:攻社,谓得胜负之义,未可得顺义之节也。人君父事天,母事地。母之党类为害,可攻母以救之乎?以政令失道阴阳缪戾者,人君也。不自攻以复之,反逆节以犯尊,天地安肯济?使湛水害伤天,不以地害天,攻之可也。今湛水所伤,物也。万物于地,卑也。害犯至尊之体,于道违逆,论《春秋》者,曾不知难。案雨出于山,流入于川,湛水之类,山川是矣。大水之灾,不攻山川。社,土也。五行之性,水土不同。以水为害而攻土,土胜水。攻社之义,毋乃如今世工匠之用椎凿也?以椎击凿,令凿穿木。今傥攻土令厌水乎?且夫攻社之义,以为攻阴之类也。甲为盗贼,伤害人民,甲在不亡,舍甲而攻乙之家,耐止甲乎?今雨者,水也。水在,不自攻水,而乃攻社。案天将雨,山先出云,云积为雨,雨流为水。然则山者,父母;水者,子弟也。重罪刑及族属,罪父母子弟乎?罪其朋徒也?计山水与社,俱为雨类也,孰为亲者?社,土也。五行异气,相去远。

  殷太戊桑谷俱生。或曰:“高宗恐骇,侧身行道,思索先王之政,兴灭国,继绝世,举逸民,明养老之义,桑谷消亡,享国长久。”

  此说(者)《春秋》〔者〕所共闻也。水灾与桑谷之变何以异?殷王改政,《春秋》攻社,道相违反,行之何从?

  周成王之时,天下雷雨,偃禾拔木,为害大矣。成王开金滕之书,求索行事,周公之功,执书以泣,遏雨止风,反禾,大木复起。大雨久湛,其实一也。成王改过,《春秋》攻社,两经二义,行之如何?

  月令之家,虫食谷稼,取虫所类象之吏,笞击辱以灭其变。实论者谓之未必真是,然而为之,厌合人意。今致雨者,政也、吏也,不变其政,不罪其吏,而徒攻社,能何复塞?苟以为当攻其类,众阴之精,月也,方诸乡月,水自下来,月离于毕,出房北道,希有不雨。月中之兽,兔、蟾蜍也。其类在地,螺与也。月毁于天,螺舀缺,同类明矣。雨久不霁,攻阴之类,宜捕斩兔、蟾蜍,椎被螺,为其得实。蝗虫时至,或飞或集。所集之地,谷草枯索。吏卒部民,堑道作坎,榜驱内于堑坎,杷蝗积聚以千斛数,正攻蝗之身,蝗犹不止。况徒攻阴之类,雨安肯霁?

  《尚书》《大传》曰:“烟氛郊社不修,出川不祝,风雨不时,霜雪不降,责于天公;臣多弒主,孽多杀宗,五品不训,责于人公;城郭不缮,沟池不修,水泉不隆,水为民害,责于地公。”

  王者三公,各有所主;诸侯卿大夫,各有分职。大水不责卿大夫而击鼓攻社,何(知)〔如〕?不然,鲁国失礼,孔子作经,表以为戒也。公羊高不能实,董仲舒不能定,故攻社之义,至今复行之。使高尚生,仲舒未死,将难之曰:“久雨湛水溢,谁致之者?使人君也,宜改政易行以复塞之。如人臣也,宜罪其人以过解天。如非君臣,阴阳之气偶时运也,击鼓攻社,而何救止?

  《春秋》说曰:“人君亢阳致旱,沈溺致水。”

  夫如是,旱则为沉溺之行,水则为亢阳之操,何乃攻社?攻社不解,朱丝萦之,亦复未晓。说者以为社阴、朱阳也,水阴也,以阳色萦之,助鼓为救。夫大山失火,灌以(壅)〔〕水,众知不能救之者,何也?火盛水少,热不能胜也。今国湛水,犹大山失火也;以若绳之丝,萦社为救,犹以(壅)〔〕水灌大山也。

  原天心以人意,状天治以人事。人相攻击,气不相兼,兵不相负,不能取胜。今一国水,使真欲攻阳,以绝其气,悉发国人操刀把杖以击之,若岁终逐疫,然后为可。楚、汉之际,六国之时,兵革战攻,力强则胜,弱劣则负。攻社一人击鼓,无兵革之威,安能救雨?

  夫一一雨,犹一昼一夜也;其遭若尧、汤之水旱,犹一冬一夏也。如或欲以人事祭祀复塞其变,冬求为夏,夜求为昼也。何以效之?久雨不霁,试使人君高枕安卧,雨犹自止;止久至于太旱,试使人君高枕安卧,旱犹自雨。何则?〔阳〕极反阴,阴极反〔阳〕。故夫天地之有湛也,何以知不如人之有水病也?其有旱也,何以知不如人有瘅疾也?祷请求福,终不能愈,变操易行,终不能救;使医食药,冀可得愈,命尽期至,医药无效。

  尧遭洪水,春秋之大水也,圣君知之,不祷于神,不改乎政,使禹治之,百川东流。夫尧之使禹治水,犹病水者之使医也。然则尧之洪水,天地之水病也;禹之治水,洪水之良医也。说者何以易之?攻社之义,于事不得。雨不霁,祭女娲,于礼何见?伏羲、女娲,俱圣者也。舍伏羲而祭女娲,《春秋》不言。董仲舒之议,其故何哉?夫《春秋经》但言鼓,岂言攻哉?说者见有鼓文,则言攻矣。夫鼓未必为攻,说者用意异也。

  季氏富于周公,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。孔子曰:“非吾徒也,小子鸣鼓攻之,可也。”

  攻者,责也,责让之也。六国兵革相攻,不得难此,此又非也。以卑而责尊,为逆矣。或据天责之也?王者母事地,母有过,子可据父以责之乎?下之于上,宜言谏。若事,臣子之礼也;责故警戒下也。必以伐鼓为攻此社,此则钟声鼓鸣攻击上也。

  大水用鼓,或时再告社,阴之太盛,雨湛不霁。阴盛阳微,非道之宜,口祝不副,以鼓自助,与日食鼓用牲于社,同一义也。俱为告急,彰阴盛也。事大而急者用钟鼓,小而缓者用铃〔〕,彰事告急,助口气也。大道难知,大水久湛,假令政治所致,犹先告急,乃斯政行。盗贼之发,与此同操。盗贼亦政所致,比求阙失,犹先发告。鼓用牲于社,发觉之也。社者,众阴之长,故伐鼓使社知之。说鼓者以为攻之,故攻母逆义之难,缘此而至。今言告以阴盛阳微,攻尊之难,奚从来哉?且告宜于用牲,用牲不宜于攻。告事用牲,礼也;攻之用牲,于礼何见?朱丝如绳,示在也。气实微,故用物微也。投一寸之针,布一丸之艾于血脉之蹊,笃病有瘳。朱丝如一寸之针、一丸之艾也?吴攻破楚,昭王亡走,申包胥间步赴秦,哭泣求救,卒得助兵,却吴而存楚。击鼓之人,(伐)〔诚〕如何耳;使诚若申包胥,一人击得。假令一人击鼓,将耐令社与秦王同感,以土胜水之威,却止***。***气得与吴同,恐消散入山,百姓被害者得蒙霁晏,有楚国之安矣。迅雷风烈,君子必变,虽夜必兴,衣冠而坐,惧威变异也。

  夫水旱犹雷风也,虽运气无妄,欲令人君高枕幄卧,以俟其时,无恻怛忧民之心。尧不用牲,或时上世质也。仓颉作书,奚仲作车,可以前代之时,无书车之事,非后世为之乎?时同作殊,事乃可难;异世易俗,相非如何!俗图画女娲之象为妇人之形,又其号曰“女”。仲舒之意,殆谓女娲古妇人帝王者也。男阳而女阴,阴气为害,故祭女娲求福佑也。传又言:共工与颛顼争为天子,不胜,怒而触不周之山,使天柱折,地维绝。女娲消炼五色石以补苍天,断鳌之足以立四极。仲舒之祭女娲,殆见此传也。本有补苍天、立四极之神,天气不和,阳道不胜,傥女娲以精神助圣王止雨湛乎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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